资本仍在密集涌入的具身智能行业，驱动力究竟是什么？
作者｜苏子华
编辑｜靖宇
作为今年最火的创投风口，「具身智能」的投资热度有时让局外人感到迷茫。
在局中，很多创业者备受追捧，甚至在连产品都没有的情况下，获得大额融资；不少刚成立不久的初创团队，在近期几乎没有任何进展的情况下，仍密集完成多轮大额融资。
资本热潮背后的驱动力是什么？
「这就是泡沫，是市场共识形成后的正常现象，在科技发展中很普遍。」BV 百度风投投资副总裁崔轲迪表示，现在一些被关注的公司，在 2023 年都经历过融资困难的阶段，大家都是从「非共识」阶段走到了共识阶段，今年看起来融资密集，是因为已经形成共识了。
「很多人想参与到这个行业里，所以新标的能获得投资很正常。」
但问题是，热度还会持续多久？
崔轲迪是位 95 后，毕业后进入自动驾驶投资赛道时，已是行业尾声。而在 2022 年末开始进入具身智能领域时，回过头来看，他「不经意」成为了最早的那一波投资人，见证了如今一批明星公司的起步。当时，还没有「具身智能」的概念。
这是他第一次遇到赛道级的投资机会。从行业早期的混沌，到走上热度顶点，回看过去 3 年，他粗算了一下，大概一周看 5 个项目，一年不到 300 个。投资案例中，已有九识科技、有鹿机器人、星海图、维他动力、深度原理、微分智飞、简智机器人、无界动力、深朴智能等明星团队。
前不久，我们和他聊了聊这三年来踏入江湖，成为浪潮本身的一部分之后的感受、经历和判断。
他将具身智能领域的创业比作航海，每一个创始人都是船长，方向感来自不断试错、不断校准。而投资人和创业者正在一起经历一个又一个冒险，在寻宝图上往前更进一步。
「之前做投资更像是出钱资助麦哲伦团队的人，但这一次我们真的好像登上了他们的船。」
他判断，在 2023 年到 2026 年之间会出现一批伟大的人工智能公司，而且这是 90 后这代人的机会。
也就是说，早期投资人押注具身智能的最佳窗口期，可能只剩一年了。
他的视角为我们提供了观察产业的一个宝贵切面：一位年轻投资人，在年轻浪潮里，押注年轻力量。
不一定对，但真实，鲜活，具体。
以下是交流中的精华部分，经极客公园编辑整理：
01
具身智能的本质
我比较早意识到具身智能和人形机器人不是同一个行业，具身智能是一个 AI 问题——看似是大白话，但在早期得出这个「路牌」并不容易。
我会将投资中的「行研」比作立路牌。路其实已经有人修好了，我要的不是一堆铺路的砖头，也不是长篇大论的研究报告，而是一句话，告诉我们应该往哪个方向走。
我进入自动驾驶行业时，这个行业已经到了尾声，没见过小马智行、文远知行、Momenta、地平线这些公司的成长过程。自动驾驶在中国从 2013、2014 年开始兴起，那时候我刚上本科。等我研究生毕业时，这个行业已经经历了两次寒冬。
我花了一段时间才意识到自动驾驶是人工智能问题，那一刻我很痛苦，发现过去很多研究都是浪费时间。如果把它定义成商业问题，思维体系就会围绕商业模式、工程问题、量产等方面展开。但如果把它当成人工智能问题，思考方向就完全不一样了，就要回到人工智能的核心框架——算力、算法、数据。
明确了这一点，才能知道在不同时段该看重什么。
所以，后来从看自动驾驶赛道到具身智能赛道，是一个很自然的过程。具身智能只是人工智能的一个分支，人形机器人只是具身智能的一种物理载体。
我之前没意识到自己在看「具身智能」，那时在媒体层面「具身智能」的概念还没有出现。
02
华为、小米是个例外
我发现一个很有趣的现象：最成功的自动驾驶公司，基本都成立在行业低谷期，也就是 2014 到 2017 年之间。2017 年后到 2021 年成立的自动驾驶公司，以及 2021 到 2025 年成立的公司，它们的商业化进展都没那么顺利。
这说明最早的行业开拓者，更能吃到最大的红利，但这一路并不顺利。从概率来看，越往后成立的自动驾驶公司，成长为行业巨头的概率就越小。
创业公司摸着石头过河，大概率刚找到路，巨头就会进来瞬间改变格局，对创始人立刻产生了新的挑战。比如「力大势沉」的华为——一入局就直接做到了行业第一。
这种体感让我非常强烈，就像华为早期做的手机，在用户看来体验很糟糕，但后来华为逆势而起，实现了翻盘。
而在汽车自动驾驶领域，华为入场时就把自动驾驶和汽车产业深度绑定。华为先是对新能源车行业产生冲击，之后又开始影响自动驾驶领域。过去哪有「地大华魔」这样的行业头部组合说法？类似的案例还有小米。华为、小米的迅速崛起，现在已经成为中国物理人工智能领域的重要力量。
有一次看到特斯拉的宣传语，我觉得写得很好，「与车同源」。我相信未来有一天，华为、小米也存在入局具身智能赛道的可能性。
03
一批伟大的人工智能公司，
会出现在 2022 年到 2026 年之间
有些投资人会问，现在投人工智能是不是晚了？
科技产业的发展和历史规律是可循的，用从自动驾驶领域提炼出的规律，来推演人工智能产业：这一代会诞生一批伟大的人工智能公司，大概率会出现在 2023 年到 2026 年之间。
以我们当下的视角看，这四年很长。但如果站在十年后回看，2023 年到 2026 年其实是很短的一段时间。
所以我认为这段时间成立的公司都还有机会，只是越往后，面临的挑战会越大。
当年自动驾驶领域每当出现新的技术突破，比如 BEV 架构出现时，都会有新的创业公司涌现。但事实证明，靠新技术路线或新架构融资的创业公司，并没有活得很好。
比如以 BEV 概念成立的自动驾驶公司，或是靠「端到端」技术创业的公司，最终都没成气候。当年有很多同行想靠「端到端自动驾驶」做辅助驾驶创业，现在看来其实没什么意义，因为这不够本质。
所以，这就是历史规律：我觉得在一个长达十年的产业周期里，发展到第五年、第七年时，再想靠所谓的「技术热点」突围，基本是不可能的。
因为行业早期的领先者，也能快速捕捉到技术变革的趋势，并及时跟进。
所以真正实现「端到端」技术上车的，不是那些专注于端到端研究的工程师或科研人员，而是华为、理想、小鹏这些企业。
这些案例让我在人工智能领域有了一个重要顿悟：一批伟大的人工智能公司，会出现在 2022 年到 2026 年之间，这是一个四年的窗口期。
04
不止于硬件，更聚焦「智能」
我的另一个「路牌」是：具身智能和机器人行业，会像自动驾驶和新能源汽车两个平行行业一样，慢慢走向交汇融合。
但最早期的时候，不能把自动驾驶行业和新能源汽车行业等同于一个行业。99% 的人在 2022 年到 2023 年之间，都把具身智能行业和人形机器人行业混为一谈。
客观说我不是个机器人投资人，我算是一个聚焦「智能」领域的投资人。从我的投资案例能看出来，我投的创始人都来自自动驾驶行业或 AI 行业。
很多同行问我「为什么投这么偏软件的团队？」，一开始我没 get 到他们的疑问，后来才明白，软件虽然是核心，但终究要依附在硬件载体上。所以我们的团队后来也会主动补充硬件相关的能力，但我始终坚持「矫枉不能过正」的态度——我认为不止于硬件，更要聚焦」智能「价值。这就是「智能定义本体」。
这句话是星海图创始人高继扬说的。我是星海图最早的投资人之一，那时候公司甚至还不叫星海图。在这个过程中，我对这个行业的理解越来越偏向「智能问题」，而不是「制造业问题」。
我不认为我们的路是唯一正确的，但我们选择了一条自己想走的路。
作为我的投资偏好，我更追求智能本身。所以我没那么关注企业的量产情况、电机生产能力、控制能力这些——这些很重要，但在我的投资权重里，它们的占比并不高。
具身智能投资的三个阶段，全球青年华人创业者将「涌现」
我们机构将具身智能的投资策略分为三个阶段：本体智能、数据智能、场景智能。
这三个阶段的公司，解决的问题各不相同，我们已经按照这个策略完成了初步布局，后续还将围绕这次人类生产力的巨大变革持续投资。
「本体智能」意味着一家公司应拥有「本体」与「智能」两个业务，缺一不可，而这两部分能力的基础能力却又完全不同。但他们会像新能源汽车和自动驾驶行业一样，逐渐融合。在过去的机器人行业，单独一家公司往往只专注机电一体化或者智能软件系统，并没有鱼和熊掌兼得，而探索物理人工智能这一使命为新的创业者提出了新的挑战，既要又要还要。
第二阶段是「数据智能」，2024 年，在 Yuke Zhu 老师的启发下，我们明确了具身智能也会像人工智能的其他分支一样，进入「预训练+后训练」的过程。
「数据智能」公司将成为链接预训练模型与后训练模型的重要组件，进而推动行业进入第三阶段：「场景智能」——在垂类的场景将产品的智能化做到极致。
如果按照我们的推演，实现上述三阶段的发展，全球将出现大量的由青年华人工程师驱动的新一代物理智能公司。
05
第一个具身智能投资案例，
第一性原理的回馈
广义上讲，有鹿机器人是我投的第一家具身智能公司，创始人歌德（花名）老师是第一个和我讲世界模型的人。
歌德老师原来在阿里达摩院做自动驾驶，出来创业做了一款清扫车。
那时候具身智能赛道还没热度，大家都不认为他们是家正经具身公司，所以他融资那段时间也遭受了不少争议。
他真的在用第一性原理做自己认可的事，没有跟风。
量产前公司没有任何收入，压力很大，但他依然认可自己在做一个正确的方向。当时还有投资方因为自身一些变动，有资本层面的调整，最后是他自己出钱解决了问题。
后来进入量产阶段，没人知道量产效果会怎么样，也没人知道市场反馈如何。结果，效果出乎我们的预期。他只是认真用「智能」的方式把那款机器人产品做好——它不是带噱头的产品，也不是人形机器人产品。
今年开始公司的正向反馈逐渐增强，市场之神给予了公司奖励，资本价值自然也挺让人满意。
它不是一家靠泡沫起来的公司，没享受到泡沫红利。
我之所以称它为具身智能公司，是因为它在模型、算法、数据和本体上都在持续迭代，而且它针对特定场景实现了泛化功能。
最早我在写有鹿机器人的投资报告时，我们内部的标题是：有鹿机器人：从端到端自动驾驶到物理人工智能。2023 年 3 月写的报告，当时还没有「具身智能」这个热点词汇。
这件事对我的感触很大，因为当时有鹿也是个比较有争议的项目。
我经常会回头看我投过的案子，看当年写的投资报告，复盘哪些判断是对的，哪些打脸了。所以我经常会打开有鹿的报告，尤其是 2024 年和 2025 年初赛道热度很高的时候。
如果说狭义上的原生具身智能公司，可能星海图是我们的第一个，尤其是我们作为种子股东投资的案子，后来就越来越多了。
06
已在等：自媒体口中
「具身智能泡沫破裂」的经典时刻
今年，从春节之后到 6 月，这短暂的四个月是行业融资最密集的。
一开始挺累，创业公司不停融资，我们得判断要不要跟投，而且我这个人的风格是会倾向连续支持很多轮。
但每次跟投和加注，都不是单纯出于对创始人的信任，还是要客观看一下项目的进展。我会认真看项目进展看最近的变化，但到后来发现，有些项目可能没什么进展，就是单纯融资速度快。
这就是泡沫。这是市场的正常现象。
其实现在这些被关注的公司，在 2023 年都经历过融资困难的阶段，不好融资。大家都是从「非共识」阶段走到了共识阶段，今年看起来融资密集，是因为已经形成共识了。
很多人想参与到这个行业里，所以新标的能获得投资很正常。
实际上，具身智能整个行业的融资额其实很小。过去，外卖大战花的钱，能投出很多家机器人公司。大厂在这个领域投的钱，可能还没有他们一天在外卖大战里花的多。
如果这是一个对人类贡献非常大的行业。我们整个社会在这上面的投入其实不算大。
前几年，大家都在投消费。最近又看到一篇文章，说投硬科技的投资人又回来投消费了，理由是硬科技投资周期长，现金流不如消费项目——这不是以前吐槽消费项目的说法吗？
围观群众会喜欢来回摇摆。我已经在等具身智能的「经典时刻」了——我都能想象到有一天，自媒体会写：「第一批具身智能的泡沫，终于破裂了」。
我们更关注具身智能的长期技术价值与应用落地能力，真正有核心技术、场景适配性的企业会穿越周期。
07
具身智能创业是「航海」，
相信这是 90 后的机会
具身智能是我第一次遇到的赛道级投资机会。我不认为自己是最好的，或者已经有多厉害。就是有种冲浪的感觉，这次真的是在浪尖上，我觉得能在浪尖上冲就已经很好了，不用比谁的姿势更花哨。能冲下来，就很漂亮了。
我们和创始人讨论过的很多想法，都在默默改变行业的发展。比如我们是最早一批强调「智能定义本体」、「一脑多形」、「具身智能的 Scaling Law」的，行业也在跟着我们的方向发展。大家缺数据就去积累数据，缺场景就去拓展落地场景。这件事让我很有满足感。
但风险依然存在，我特别喜欢类比：每一个创始人都是船长，我们只是和他们一起经历了一个又一个冒险，现在在寻宝图上往前走了一步。
最大的变化是，以前做投资可能是出钱资助麦哲伦团队的人，但作为早期投资人，这一次我们真的好像登上了他们的船。
我们现在和创始人一起在定义具身智能这个领域，但不代表我们是唯一正确的，我相信还有很多人在同时定义这件事。我们只是万千船队中的一个或几个。
我比较相信，这可能是 90 后的时代。
不是说行业里的前辈们落伍了，而是他们经历过其他行业的大爆发。80 后的黄金时代是区块链和移动互联网，黄峥、张一鸣、王兴、赵长鹏都是那个时代的人。那我们这个时代的「势」是什么？
是人工智能。我们上大一、大二的时候，Transformer 才刚刚发布。90 后应该是第一批真正在学生时代就接触人工智能的人，是原生经历过深度学习的一代。00 后就更厉害了，完全原生。
我是星海图团队的坚定支持者，星海图的股东背景很不错，美团、IDG、蚂蚁、高瓴、米哈游都在其中。但我的信心更多是来自于时代，它是市场上少有的纯 90 后驱动的具身智能公司。如果连这样的公司都未能跑通，将是年轻一代创新力量的一大遗憾。
我和高继扬有个高度共识：不确定我们一定能成功，但我们一直在努力。90 后现在大概 30 多岁，如果人工智能是人类社会的一次伟大革命，按十年周期算，十年后我们 40 多岁，还能再拼一拼。就像黄仁勋 30 岁才创业。我非常相信这一点。
编者注：
我们对于硬件领域的创新路径、创新思想的研究和报道持续进行中，欢迎 AI、硬件领域创业者添加作者微信交流。
*头图来源：视觉中国。（大航海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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