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自微信公众号“六镇”：
余华最近写了一本书，让我看得如鲠在喉，不吐不快，文章一气呵成，有些戏谑，但我是非常热爱余华老师的，读书这事本身仁者见仁吧，我只是说我的感受，也有可能是错的。
这书讲的是一个男人通过情色、利益输送等手段发家，有钱后外边有一堆女人，过着花里胡哨的瓢虫生活。在公司危机时设计裁员，骗大家去PC，然后报警一锅端，最终携巨资回归家庭，和家人一起包饺子。书中还有大量那种描写，基本就是个小黄文锦集。
据说这是他这个系列的第一本，后续还要写好几本，搞个人渣列传。
你要问我这本书有啥优点，那就是比较薄，十来万字，我这种看书比较快的，一个中午就看完了，避免了吃翔还要分成几天吃的窘迫。其次就是封面设计还可以，加上“余华”那俩字，应该能卖出去不少。我有种预感，他可能要把“透支”这个词给带火了，是的，和峰哥说的“连接”一个意思，这就属于中文独有的魅力，中国人一看就懂。
一些捧臭脚的人说这部小说是“短小精悍却回味无穷”，这倒是真的，非常短，但是恶心感持续到现在，久久不能平息，可能会持续很多年。如果不是有什么怪癖，不建议大家去看。
估计很多人跟我想法差不多，于是豆瓣开分给了5.7，现在跌到了5.4，这里边还有很多人情分，要我说，这书撑死值3分。如果这是余华老师的第一本，评分不会比毕志飞的《逐梦演艺圈》好太多，说不定被出版界拉黑了，这辈子就在文化宫打酱油吧。
大家看标题和上述描述，就知道我极度反感这本书，但是咱们这里只是批评这本书的内容和作者的思想，而不是建议封杀这本书，这就下作了。毕竟消费者和读者评价自己读到的东西是无可厚非的，而且作品一旦写出来，就不再属于作者。
我其实知道余华啥意思，他觉得这个世界并不是童话，恰好相反，世界的常态就是“坏人没坏报”，“好人不一定有好报”，而且一个人越坏，可能在这个世界上越有生存能力。他还说：要知道在我们的现实生活中，混蛋们的生活比我们大多数人过得都要好，这是一个现实，不是虚构。我要告诉你们的就是这一点。
如果这本书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小辈写的，这么一坨没啥深度的东西唯一的优点是“真实”，也凑合算一篇合格网文。但我们对余华是有要求的，需要的是一种深刻的洞察，这本书里啥都没。
这倒是也符合余华一贯以来的做法，持续用这种方式折磨读者，不过有些内容确实充满深度，折磨就折磨吧，也能忍。比如《活着》也是一本以折磨读者为乐的书，但这部小说之所以动人，正因富贵在无尽苦难中仍保成长，对家人的爱与责任是逐步加深的。
但是最近的这本书，真的是毫无深度。让我想起来十几年前有段时间公共厕所贴满各种小黄文，勾搭你去登录他们的网站。这次余华的书，几乎就是那种贴纸的合集。如果你错过了公厕文学百花齐放的时代，一定不要错过这本书。
我的文件夹里还收集了余华的一句话，不但极度认可，并且一直按照这句话的思路来生活做事。他说“我想无论写作还是人生，正确的出发都是走进‘窄门’。不要被宽阔的大门所迷惑，那里面的路没有多长。”
大家感受下这深度，最深刻的不是“窄门”，而是大门后的路普遍确实没多长。
如今余华这个老登要通过最新作品把大家带进一道泛着暧昧粉光的卷帘门里，不正规、不开发票还有危险，说不定过几天警察叔叔找你去局里报到，说在小姐姐收款记录你找到了你，请你给一个合理的解释。
再仔细想想，他对这个世界的理解堕落到这个地步，倒也正常，我之前写过一个短文。我说金庸作品里的“黄毛含量（无视规则，我行我素，投机取巧、只管自己不顾他人死活、一定程度是上个恶人）”，是逐步上升的，可能也是金庸年纪大了，开始发现这个世界本质就是个黄毛。
比如早期作品里郭靖是黄毛零含量，金庸意识到这样的人是没法活下去的，于是给安排了女黄毛黄蓉。后期很多角色都是这个配置，比如《倚天屠龙》里的张无忌和赵敏，赵敏也是个女黄毛，非常邪恶那种，包括张无忌的妈，120%的邪恶女青年，少管所都不敢接那种。
但是主角黄毛含量明显越来越高，比如到了杨过，70%黄毛。令狐冲，至少60%，到了韦小宝，已经彻底成150%的黄毛了，堪比特朗普。
从“郭靖”到“韦小宝”，确实可以看出金庸对“什么样的人能在江湖/社会中立足”这一命题的思考在不断演变，也越来越“现实化”，最后发现生存能力最强的，其实是黄毛属性拉满的。
现在明显余华也在走金庸的路线，只是写的确实不如金庸。一些人可能会带入韦小宝，韦小宝最起码是一个有情义的人，但正常人很难带入余华笔下那个人渣的角色，绝大部分人渣都不承认自己有那么渣。
忘了谁说的，说这些年文艺界的老登们总是有个冲动，就是想向大家传递他们观念里“复杂的真实世界”，然后拍出来的东西既不好看也不卖座，现在余华就是这样一个老登。
而且这个世界真的就是一个坏人横行的世界？
如果在大清，是有可能的。
因为大清这种农业社会，是个“存量博弈”或者“零和博弈”的社会，人和人之间就是一种以邻为壑的社会，你得到的，就是别人失去的。大家最重要的事，就是算计别人，并且得防着别人算计。
这种思想发展到近代，就出现了“厚黑学‘这种千年腐朽集大成的东西。李宗吾提出“厚”（脸皮厚如城墙）与“黑”（心黑如煤炭）两大核心概念，认为成大事者需兼具二者。
比如曹操代表“心黑”（宁负天下人），但脸皮不够厚（放走刘备）；
刘备代表“脸皮厚”（善哭示弱），但心不够黑（不忍夺徐州，跑路还不忍放弃百姓差点全军覆没）；
司马懿兼得二者，故能一统三国。
当然了，李宗吾的信徒还对曾国藩非常认同，因为曾国藩在镇压太平天国的时候搞“三光”，可见他手段足够“黑”，而公开场合又是儒家道德形象，可见这人脸比较厚。这也是为啥一说厚黑学，就会推出来司马懿和曾国藩。这次余华给人的感觉，就是在厚黑学外边包了一层现代网文的外壳就拿出来卖了。
但咱们现在已经过了那个时代，现在“增量社会”，完全可以不去算计别人，专注创造，在不损害别人的前提下，就能做大。让我感到欣慰的是，上一个时代的富豪一个比一个下流，比如许家印之流，而现在的顶级富豪相对来说体面的多。
我其实之前认真纠结过，将来是不是告诉自己的孩子，这是个险恶的世界，你应该学习关于厚黑的什么东西。
后来慢慢悟了，没必要，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他可能不是那样的一个人，学了之后反而不知道该怎么生活了。我希望他能学会一个很重要的原则，也就是“Tit for Tat”策略，尽量对别人友善，但是别人怎么对他，他就怎么对别人。或者自己先付出，期待未来回报；若对方不回报，则停止付出。毕竟我这些年也是这样践行的。
更关键的是，我不认为一个人经常使坏，能走多远，更不希望他长一个“零和博弈”的脑子，真正的财富应该是去创造，而不是去算计别人，关键也是因为绝大部分人算计也算计不明白。
此外，塔勒布在《随机漫步的傻瓜》里提到的一个很重要的概念，有助于理解我们今天的话题，叫遍历性。简单说就是，如果一个策略在长期执行中会导致你出局，那这个策略就是不可持续的。
这就解释了为啥赌徒最终的结局只有一个，那就是彻底赔光，因为你可以赢一万次，但最终可能输一次就彻底完了。同理，坏人们如果不收手，迟早会因为各种原因进去甚至万劫不复。只有少数人能成功上岸，大家可能注意到了这些人，却没注意到岸下水里层层叠叠的恶人尸体。
而且“使坏”这个选项看着好像暂时能占便宜，但隐藏着致命的波动性和尾部风险。
“尾部风险”（Tail Risk）用来描述那些发生概率极低、但一旦发生会造成极端严重后果的事件。
也就是一旦进入了“互害”这个坑里，下限是极低的。有点类似以前有个大案，恶霸利用权势使劲欺负另一家子，占了不少便宜，欢乐得不得了。没想到对方突然暴走，抛下所有规则，拎把刀到他家清了场。这种极端事件，如果不使坏，一般是不会发生的，使坏场景里，非常容易发生“双输好过单赢”的极限场景。
所以咱们这些有方法论的人，分析一种策略是否有效，不会单纯讨论是否道德，而是评价在特定环境下是不是有效。
而且我自己结合我自己的经历，我知道这个时代里，一个人完全可以靠着诚实的努力，不坑不抢，过上很好的生活。更重要的是，这种生活方式让人走得更远。
生活中确实有人渣，但人渣不是主流。如果绝大部分人是正直的人，人渣就会被排除出主流。如果绝大部分人都是人渣，那最厚黑的那个人确实是生存能力是最占优的。
随着科技进步和社会规则不断完善，我们欣慰地看到，越来越多的人选择了正直而不是龌龊，选择了创造而不是算计。这不是天真的乐观主义，而是基于现实的判断：在一个日益透明、互联的世界里，只有那些经得起阳光考验的行为方式，才能真正走得远、走得稳。
最后我要说，这次余华的作品被唾弃，不仅仅是文学技巧的滑坡，更是一种与时代精神、与新一代读者价值观的严重脱节，他那个脑子一直停留在“富贵(《活着》里那个主角)”那个时代，他看见了这个世界的黑暗，却理解不了这种黑暗本身并不是主流，也没意识到他印象中的那种广泛存在的黑暗正在褪去。